画家笔下时代的悲喜剧被展览简化为一条“连衣裙”?

2月22日,展览“萨金特与时尚”在英国泰特不列颠美术馆举行,展览展出近60幅萨金特的绘画作品,包括鲜有机会巡展的重要肖像画,试图为观众带来新的视角。展览以服装与肖像同展的方式,审视了这位卓越画家如何利用时尚来创作肖像,如何像造型师般塑造对象的形象。

但对于时尚服饰与作品的对应陈列,一些艺评人认为,画家笔下时代的悲喜剧被展览简化为一条“连衣裙”;也有作者主张“丢掉学究式的外衣”,认为“时尚也是一种严肃的艺术形式”。

展览现场,西班牙野生舞者《La Carmencita》(约1890)与同款服装共同展示

厚重外套下男人的身形,一条裙子的肩带性感地滑落……美国画家约翰·辛格·萨金特(1856-1925)将时尚作为表达身份和个性的强大工具,他着迷于社会的本质,描绘了爱德华时代的奢华。

时代的悲喜剧不是一条“连衣裙”

萨金特画中人物并不孤立存在,以一种惊人的、现代的方式,描绘真实社会的参与者。他在19世纪的巴黎接受训练,将马奈和莫奈的笔法带到了维多利亚晚期和爱德华七世时代的英国社会,尤其被那些试图冲破旧秩序的人所吸引——比如年轻的犹太女性在《埃娜和贝蒂,亚瑟和韦特海默太太的女儿》中欢快地宣告自己的个性。但他是否像这场展览所宣称的那样,首先是一位时尚画家?根本不是。

然而,这位大胆表现现代生活的艺术家被这场展览变成了一个古板的人,在一场强迫性、短视的争论中,将裙衬置于灵魂之上,将一位画家的观念变成毫无意义的遗物。

萨金特,《埃娜和贝蒂,亚瑟和韦特海默太太的女儿》,1901

走进展厅,首先看到的是一件保存完好的、古老歌剧斗篷,当年曾美丽无比。但是,与第一幅作品相比,这件黑色蕾丝艺术品显得沉闷。萨金特笔下《阿琳·德·罗斯柴尔德夫人肖像》的面容充满了生机和机智。这就是艺术品与古老服饰的区别——虽然,绘画与服装一样年代久远,但其中却有生命存在。

展览现场,萨金特,《沙逊夫人》(1907年)和歌剧斗篷(约1895年)

整场展览中,萨金特精彩作品都以惨淡的方式展示。展柜里到处都是服饰,挡住了视线,分散了观众对艺术的注意力。 一个可笑的例子是他为里布尔斯代尔勋爵(Lord Ribblesdale)所作的肖像,这是一幅典型的贵族形象——戴着高礼帽、穿着黑色外套和靴子,手里拿着马鞭,正如学究式展签所解释的那样。但这幅迷人的肖像并没有让其本身说话,而是陈列在一个装有高顶礼帽的展柜旁,这顶礼帽是由伦敦库克西公司于19世纪末制作的。

策展人费尽心思从波士顿美术馆借来这顶礼帽,但它的存在对我们欣赏萨金特的作品有何益处?重建他的模特们所穿的衣服,这看起来像挖出他们的头骨,并把他们的脸和法医重建一起展示,以表明他画得有多准确?

展览现场,萨金特作品《Elsie Palmer小姐》(1889–1890)与 House of Worth 的礼服

这种细致入微的服饰学术研究是一种错误的。艺术创作是虚构的,而不是一堆事实的混合物,没有人比萨金特更清楚这一点。作为生活在欧洲的美国人,他是一个世故老练、爱讽刺的人,就像亨利·詹姆斯(英籍美裔小说家)小说中的角色。事实上,詹姆斯确实是他的朋友,他们的艺术之间有微妙的联系。两人都可能被误认为保守派。但詹姆斯通过一种闪烁而令人心碎的力量探索人类心灵的颤动和复杂的道德本质。萨金特同样是一位细腻而神秘的肖像画家,他用印象派式的笔触勾勒出人物的“性格”。

然而,展览开场的文字却宣称:“时尚是约翰·辛格·萨金特作为肖像画家取得成就的核心”。绝对不是,绘画才是。他的画作带着生命的呼吸,但在展览中很难看到这点。画布间的间隙不仅被旧衣服挤得满满的,还被侵入性的标签和尴尬的墙壁颜色所掩盖。最糟糕的是,没有任何叙事逻辑。展览牺牲了对萨金特作为艺术家生活的认识,而只是为了策展人想要论述的主题。

萨金特1881年创作的波齐博士肖像。

由于萨金特的许多精美作品都是借展,来自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珍宝《X夫人》的展示方式让人提出严肃的抱怨。这幅描绘弗吉尼·阿梅莉·阿维涅·高特罗身穿露肩礼服的肖像在19世纪80年代是大胆的。即使在巴黎,其暗色材料和苍白、略带蓝色的肌肤对比都曾在1884年的巴黎沙龙展览中引起了震惊。但是,它在一段大字引语下展示,远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它就这么被陈列着,没有任何积累或历史(除了时尚历史)。

展览现场,萨金特,《X夫人》,1883-1884年

我们对萨金特开始其职业生涯的巴黎一无所知:在这座前卫艺术之都,马奈和印象派与保守沙龙陷入了艺术内战。萨金特了解这些现代主义叛逆者,他早在1876年就认识了莫奈,他后来在描绘的印象派肖像表明了他对这些想法的着迷。《X夫人》将这些印象派想法带入沙龙,并在尊重和愤怒的边缘发挥作用。

但萨金特失算了,人们比他希望的更加恼火。是黑色礼服震惊了沙龙吗?不,是画中人高特罗。她散发着精致的魅力,自知自明地将锐利的侧面转向远处。这是一部被压缩成肖像的小说。萨金特引发我们思考她是谁、来自哪里、可能去往哪里的思考,高特罗与他合作创造这个虚构的形象,引发了幻想。

展览现场

这位淑女的肖像展示了萨金特与另一个自我,一个难以捉摸且复杂的传说编写者。这次展览中的每一幅画背后都有着丰富的故事,但策展人却不断强调他们狭隘的、基于服装的解释。在混乱的非叙事展示中,极其难以窥见其背后的东西。像萨金特这样优秀的艺术家需要空间、良好的光线,而不需要太多,当然也不需要引语和道具。

萨金特,《海伦·文森特夫人》,1904年

服装的意义重大得无以复加

艺术评论并非只有一种声音,卡莉·布莱克曼(Cally Blackman)就对展览“轻蔑”评论提出了异议。她认为,作为最有力的非语言沟通形式,服装提供了关于人的更多信息,他们的职业、信仰、家庭传统。现在蓬勃发展的时尚研究学科涵盖了人类学、民族学、社会学、哲学、策展学、艺术史等。第一个服装历史学硕士课程于1965年在考尔德学院开启,旨在使策展人和艺术史学家能够准确地为绘画定年并描述其中的服装。

萨金特,《卡尔·迈耶夫人和她的孩子》,1896年

不幸的是,其中许多人仍会犯错。将萨金特的作品与时尚剥离,展现了对于时尚有关事物的轻蔑态度,无论好坏,时尚产业占据全球经济重要份额的事实很少被认可,但如果它被称为“服装制造”而不是“时尚”,这个充满负面含义的复杂词藻“时尚”,那可能会不同。

但类似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V&A)、泰特美术馆这样的机构深知时装展览的吸引力,并且在目前经济拮据的情况下,渴望从中获利。事实也正是如此,萨金特展览首日,泰特美术馆人满为患,这显示了公众的兴趣水平。然而,展览成功与否不仅表现在门票销售。萨金特是一位伟大的画家,他与服装和织物有着亲密的联系,就像他之前的丢勒、霍尔拜因、凡·戴克、伦勃朗、委拉斯开兹等一样,他们的影响在作品中回响不已。

展览现场,萨金特笔下饰演麦克白夫人的艾伦·特里和装饰着甲虫翅膀的舞台服装。

把服装展示在画作边是罕见的,看到这些服装在画布上被萨金特以精湛的技巧和审美判断重新诠释,这是一种特殊的享受。展示的一些礼服是由巴黎最负盛名的时装设计师查尔斯·沃斯设计,尽管当时“设计师”这个词当时还没有发明。与这些相比,艾伦·特里(Ellen Terry)装饰着甲虫翅膀的麦克白夫人舞台服装(“服装”是为表演而穿的服装,而不是日常生活中穿的服装)看起来单调而乏味,但从萨金特所作的肖像中却闪耀着辉煌、光彩夺目的色彩,这证明了他作为艺术家的品质。

也许,一些展出的物品似乎有随意搬来搭配一幅画之嫌,比如那顶礼帽,但这可以看作一种对杰出而多产的艺术家研究的新方法,这让人想到了2015年英国国家肖像馆的展览《萨金特:艺术家和朋友的肖像》。萨金特的大量作品向我们展示了19世纪末的阶级、社会和时尚。在战争即将来临之前,19世纪末对一些人来说是一个享有巨大特权的时代。正如历史学家和哲学家托马斯·卡莱尔(Thomas Carlyle)在他的《衣裳哲学》(1831)一书中所写的那样,他是第一批严肃对待着装重要性的人之一——“衣服,尽管我们认为它们是卑鄙的,但却有着不可言说的重要性。”

展览现场

注:“萨金特与时尚”将展出至7月7日,本文编译《卫报》乔纳森·琼斯的展览评论“悲喜剧成为一袭连衣裙的恐怖”和托马斯·卡莱尔“丢掉势利的外衣,把时尚当作严肃的艺术形式”(她在文中对乔纳森·琼斯观点提出了质疑)。以及泰特美术馆展览网页。

内容页右侧广告